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。
我要用一份白纸黑字的合同,一份实实在在的利润,来堵住所有人的嘴。
从批发市场出来,我没有回家,而是直接回了草莓大棚。
一进门,就看到我爸正坐在棚里,一个人默默地抽着烟,脚边已经扔了一地的烟头。
看到我,他猛地站起来,指着我,嘴唇动了动,最终却什么也没骂出来,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,声音里满是疲惫。
“你还知道回来?你知不知道,你李婶刚才心脏病犯了,送卫生院去了!”
我心里一惊:“严重吗?”
“没什么大事,就是气急攻心。”我爸颓然地坐下,“帆啊,收手吧。算爸求你了。咱们家不缺那点钱,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好吗?非要闹得众叛亲离?”
我看着他瞬间苍老了许多的侧脸,心里一阵酸楚。
“爸,我今天去找王老板了。”
我爸抬起头,诧异地看着我。
我把和王老板的赌约说了一遍。
听完,我爸的眼睛猛地亮了,但随即又黯淡下去。
“不可能的。”他摇头,“你太小看分拣的活了。五百斤特级果,那得是多大的工作量?你一个人,怎么可能完得成?”
“不是我一个人。”我走到那台机器旁边,眼神坚定,“是我和它。”
我爸看着那台冰冷的机器,又看看我,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怀疑。
“爸,你信我一次。”我看着他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说,“就这一次。如果明天我做不到,这台机器,我亲手把它砸了。以后家里的事,我再也不管,你说什么就是什么。”
这是我下的最后通牒,也是我最后的赌注。
我爸沉默了很久很久,久到我以为他不会答应。
最终,他掐灭了手里的烟,站起身,沙哑着嗓子说:“我不是信它,我是信你是我儿子。”
他走到机器前,学着我的样子,也拍了拍。
“需要我做什么?”
我的眼眶,瞬间就红了。
那个夜晚,整个草莓园灯火通明。
我和我爸,两个人,开动了那台机器。
一筐筐鲜红的草莓被送上传送带,在灯光下,像流动的红色河流。
机器高效而精准地工作着,我和我爸只需要在后面更换装满的果篮。
没有争吵,没有抱怨,只有机器平稳的嗡鸣声,和我们父子俩默契的配合。
天快亮的时候,我们终于完成了任务。
看着眼前堆成小山一样的,分好等级的草莓,特级果的区域,鲜红欲滴,饱满诱人,足足有二十多筐。
我爸的嘴张得老大,半天都合不拢。
他走上前,颤抖着手,拿起一颗,翻来覆去地看,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:“神了……真是神了……”
我靠在机器上,虽然一夜未睡,却感觉不到丝毫疲惫,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豪情。
我知道,从今天起,一切都将不同。
天刚蒙蒙亮,王老板的货车就准时开到了我家大棚门口。
司机是个精瘦的汉子,跳下车,看到棚里堆成小山一样的分拣好的草莓,也是一脸震惊。
“张老板,这些……都是你们爷俩一晚上弄的?”
我爸挺直了腰杆,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得意,含糊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过秤,装车。
特级果,五百二十斤。
一级果,一千一百斤。
二级果,一千八百斤。
剩下的次品果,还有几百斤。
数据和我预估的相差无几。
司机一边记账,一边咂舌:“乖乖,这特级果挑的,比我老婆挑的都仔细。”
签完单,我特意叮嘱司机:“师傅,这批特级果金贵,路上您多担待,千万别磕了碰了。”
“放心吧!”司机拍着胸脯保证,“跟王老板干了这么多年,这点规矩我懂。”
货车扬起一阵尘土,消失在村口。
我爸拿着那张签了字的收货单,手都在抖,他反反复复地看着上面的数字,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。
“帆啊,这……这要是王老板认账,光这一车,咱们就比以前多赚了……多赚了……”他算了半天,没算明白,只是激动得满脸通红。
“多赚了五千六百块。”我平静地报出数字。
“五千六!”我爸倒吸一口凉气,“一天就多赚五千六!一个月就是……乖乖!”
我笑了笑:“爸,这还只是开始。”
消息长了翅膀一样,在小小的村子里飞快地传开了。
我家一晚上分拣了几千斤草莓,而且是精细分拣,这简直是天方夜谭。
早上,那些昨天还在哭天喊地的大妈们,没有像我爸保证的那样来上工。
她们不约而同地聚集在我家大棚的外面,伸着脖子往里瞧,交头接耳,议论纷纷。
当她们看到空空如也的大棚,和地上残留的一些草莓叶子时,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。
有震惊,有怀疑,但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恐慌。
她们不相信,但事实又摆在眼前。
李婶也在人群中,她没住院,只是血压有点高,在卫生院躺了一上午就回来了。此刻她脸色蜡黄,嘴唇紧紧抿着,死死地盯着棚里那台银白色的机器,眼神复杂。
我爸看到了她们,一改昨天的愧疚和不安,腰杆挺得笔直,甚至带着几分炫耀的意味,故意大声对我说:“帆啊,赶紧再摘一车,下午王老板还要货呢!”
人群一阵骚动。
这意味着,机器真的取代了她们。而且,效率高到不可思议。
她们的饭碗,是真的被砸了。
一种无声的绝望,在人群中蔓延。
我没有理会外面的骚动,心里却并不轻松。
我知道,这只是第一步。真正的考验,是王老板那边的反应。
一上午,我都有些心神不宁。
直到中午,我的手机响了。
看到来电显示是“笑面虎王老板”,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。
我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,按下了接听键。
“喂,王叔。”
“张帆!”电话那头传来的,不是王老板平日里笑呵呵的声音,而是一声愤怒的咆哮,震得我耳朵嗡嗡作响。
“你小子可以啊!敢耍我玩了是不是!”
我心里咯噔一下,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。
“王叔,您这是什么意思?”
“什么意思?”王老板的声音充满了怒火,“你自己干的好事自己不清楚?那批特级果,一大半都是烂的!表面看着好好的,底下全是压坏的、碰伤的!客户当场拒收,我的脸都让你丢尽了!”
“不可能!”我失声喊道,“我亲眼看着装车的,每一颗都是好的!”
那台机器有柔性抓取功能,分拣过程极其轻柔,根本不可能损伤草莓。
“不可能?你现在就给我滚到市场来!亲眼看看你的‘好果子’!”王老板怒吼道,“姓张的,我告诉你,这批货的损失,我全算在你头上!还有,我们之前的约定,全部作废!以后你家的草莓,我一颗都不会再收!”
说完,他“啪”的一声挂了电话。
我握着手机,手脚冰凉,大脑一片空白。
烂了?怎么会烂了?
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?
分拣?不可能。
装车?我亲眼看着的,司机也很小心。
难道是……运输?
那个精瘦的司机,那张拍着胸脯的保证,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。
我爸看我脸色不对,急忙跑过来:“怎么了?是不是王老板那边……”
我把事情一说,我爸的脸“唰”地一下就白了。
“完了……完了……”他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,“这下全完了……得罪了王老板,咱们家的草莓,就只能烂在地里了……”
绝望的气氛瞬间笼罩了我们。
而大棚外,那些一直没走的大妈们,也似乎听到了风声。
她们的脸上,开始浮现出一种幸灾乐祸的表情。
“听到了吗?出事了!”
“我就说嘛,那铁疙瘩不靠谱!草莓多金贵的东西,哪能让它瞎折腾!”
“活该!这就是报应!砸我们饭碗,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!”
李婶站在人群最前面,她没有笑,但眼神里的冰冷,比嘲笑更伤人。
她看着失魂落魄的我们,缓缓开口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。
“张帆,看到了吗?离了我们,你什么都不是。”
这句话,像一根毒刺,狠狠扎进了我的心脏。
我猛地抬起头,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。
是她们干的吗?
为了报复我,暗中做了手脚?
这个念头一旦升起,就像疯长的野草,瞬间占据了我的大脑。
昨天她们的怨恨,她们的诅咒,还历历在目。
她们有充分的动机!
我猛地从地上站起来,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,冲出大棚,一把揪住了李婶的衣领。
“是不是你们干的?!”我咆哮道,“说!是不是你们动了手脚!”
李婶被我吓了一跳,但随即脸上就露出了鄙夷和愤怒。
“张帆!你疯了!我们是恨你,但我们不是那种下三滥的人!”她用力甩开我的手,“你自己没本事,出了问题,就赖到我们头上?你还是不是个男人!”
“就是!我们可没你那么黑的心!”
“血口喷人!大家都在村里,谁不知道谁啊!”
大妈们群情激奋,纷纷指责我。
她们的眼神里,有愤怒,有不屑,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闪躲和心虚。
我的心,沉了下去。
难道……真的不是她们?
那会是谁?
如果不是人为,难道真的是机器的问题?
我引以为傲的技术,其实存在着我没有发现的致命缺陷?
一瞬间,所有的自信和骄傲,土崩瓦解。
我站在人群的指责和嘲笑中,看着父亲绝望的脸,听着远处传来的幸灾乐祸的风言风语,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。
我输了。
输得一败涂地。
更新时间:2025-11-06 06:30:22
